艺术市场从“温室效应”转“冰河时代”？全球经济大环境和本身痼疾是根本！
艺术镜报（以下简称镜）：2011秋拍落下帷幕，成交率相比今年春拍及去年秋拍皆出现了大幅下滑。虽经历了全球金融危机过后的几轮上涨，但是国内书画拍卖业绩首次不如预期。部分藏友认为，如果没有“亿元”作品出现，今年秋拍书画市场将毫无看点。这种现象是否意味着几个月前还处在“温室效应”中的书画市场瞬间进入了“冰河时代”？其原因又是什么？
李燕（以下简称李）：有两个主要原因。第一，艺术品市场可以算是经济和市场状况较敏感的晴雨表之一。因为只有基本民生问题解决后才会有闲情逸致，才会想起欣赏艺术品，收藏艺术品。全球金融危机大环境影响小环境，国内一些民营企业的周转资金都出现了很大的困难，在贷款难的情况下转而向私人进行借贷。当然，这只是其中的一种情况。游资中有相当一部分正被分流到艺术市场以外的其他地方，从今年秋拍的情况可见一斑。事实上并不如之前预想的游资会大量注入有些相对股票、房地产较安全的艺术品市场。这是经济恶化所影响的大环境所致。
还有就是艺术市场不规范本身固有的弊病，也叫痼疾。表面看来中国艺术品市场非常繁荣，但是繁荣的背后整体是很混乱的，更不能和国际艺术品市场相提并论。例如，投资艺术品中的书画，诚信是根本。尽管有些经营机构名气很大，也曾经拍过一些传世经典作品亦或当代巨匠级的作品，但并不意味着在这个经营机构名下的大多数作品都能够保真，而且多年来按照拍卖行业内自定的条款里面始终也没有保真这一条，有的只是免责权。所以，拍卖市场往往成了洗黑钱、贩赃物、自作自买自抬价的保密之处，也成了绝对零风险造假货牟暴利的地方，是法治的“三不管”特区。而媒体对所谓高额成交价也绝无成交真正过程的报道，只报道一个“结果价”，毫无可信性。更败坏了中国文化艺术的国际形象。市场规范需“以人为本”
镜：提到了艺术品的真假，就不得不提鉴定师。您怎样看待艺术品的鉴定？艺术市场的混乱是不是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出在鉴定这个环节？
李：“文化大革命”十年文化的断层乃至形成于“前文革时期”的文化断层，在培养鉴定人才方面几乎是空白。导致现今一些并不具备鉴定知识、鉴定经验、鉴定才能、鉴定资历的人也在这行中间充当着举足轻重的角色，这当然是利益集团的驱使。但是，他们的话语权对于投资者来说，将会造成巨大的损失。我认识的一些买家谈及这些常如“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因为没有一家法庭愿意受理此类案件，理由则是“不同的鉴定家可以有不同的观点”。其实这个话只说对了一半，而且是次要的那半。最重要的一半是什么？在高水平的真正的鉴定人才如启功、徐邦达、张伯驹、谢稚柳、朱家溍这样有道德、有真知灼见的高层次文化人士那里出现不同的鉴定观点这是正常的，如果是在低水平的鉴定人或者这个人根本不具备鉴定资格而出现不同的观点，那就很难承认他们提出的“不同观点”是认真负责的，倒像是推卸责任的专用借口了，究竟是真实的鉴定结果还是收取鉴定费之后利益驱使的谎言呢？这其中也涉及到非常重要的一点--人品和道德层面。如今的“鉴定”，见利忘义的现象屡见不鲜。还有合伙把真的逼成“假的”，把假的拥成“真的”，全无国人良心可言！
想让我们的艺术市场真正规范起来，重要的还是要注意人的因素。关于人的因素方面，我看第一是道德因素，第二才是他的学术水平，否则我们的市场将会越搞越乱。最高的文化层面首先体现在道德层面上。我68岁了，有幸见过真正的鉴定家，如张伯驹先生、启功先生等等，而我本身也生在书画之家，曾见过先父苦禅老人和刚去世的师叔许麟庐先生一起来谈论画作，判断真假并不是件简单的事。接触过真正的收藏家、鉴定家之后，再去看看现在有些所谓的鉴定家的草率表现，或故作神秘的表现，实在不可同日而语！
在六十年代，邓拓同志曾发现一件苏东坡的手卷（现藏于中国美术馆），由于苏东坡名气太大了，为求谨慎，邓拓同志就请在北京甚至外地能请到的最著名的大师级的书画家，帮他鉴定。最后大家达成一个共识：第一，找不到任何可以绝对否定它的理由；第二，因为缺少必要的参照物，就更加强了这种认识；第三，依据对苏东坡的理解以及对他艺术行笔作风的理解，大家倾向于认为这件作品接近于可信的真迹。这个结论很谨慎，很负责啊！其实鉴定不是简单的说是真还是假，你说它真要拿出一定的参照根据，你说假也一定要拿出你的参照根据，鉴定这行需要有长期的学识和经验的积累。以己为例，即使我有四条鉴定的资本，在鉴定时我也是非常谨慎的。镜：哪四条？
李：第一，我是李苦禅的儿子，是门里出身，我父亲的朋友有不少高人，我自幼在这种人文环境中耳濡目染，获益非常；第二，我是“文化大革命”前从上美院附中直到中央美术学院国画系学习八年的正统科班毕业，教导我的老师各个都是徐悲鸿先生等人士特邀或发掘的，是大师级画家，翻阅近代美术史上都可以找到他们的名字；第三，我30岁至36岁期间曾在荣宝斋业务核心部门编辑科担任业务干部，从老师傅身上学习了很多宝贵的实践经验，相当于上了一个特殊的大学；第四，我有几十年绘画的笔墨实践和关于传统文化知识的积累。在别人看来有这四项资本已经很雄厚、很有资格了，但我在鉴定方面仍非常谨慎。如果是我很熟悉的，如我父亲的画，言之凿凿，我敢鉴定。因为有相当一部分作品，我就站在他身边看着他画成的，连印章都是在他指定的位置上由我负责盖的，印泥也是我在荣宝斋定制的，那感觉实在是太熟悉了，就像熟悉我的父亲一样熟悉他的画；还有我的师爷白石老人、徐悲鸿徐院长的作品，黄胄先生的作品等等，我也很熟悉。对部分古人的作品只要是自己熟悉的，才敢发表意见。当然我还有自己一套特殊的鉴定手段，不便细谈。
假画事件频出，鉴定需找准人，买家缺乏基本收藏知识
镜：提及悲鸿先生，就联想到前段时间发生的假画事件。2010年6月22日，北京九歌拍卖有限公司春季拍卖会上，一件名为《人体---蒋碧薇女士》的“徐悲鸿油画”以1200万元起拍，经数次竞价，以7280万元的天价落槌成交。当时，这幅油画的拍卖信息被发布于多家网站，同时配发的还有“徐悲鸿长子徐伯阳”所出示的“背书”和“徐伯阳与这幅画的合影”，以证明该画为“徐悲鸿真迹”。然而日前见诸报端的一封关于“徐悲鸿油画造假”的质疑公开信，却将这幅拍出已一年多的油画再次推上了风口浪尖。10位中央美院油画系首届研修班的学员，联名指出，这幅画是当年他们研修班的习作之一！
李：略有耳闻。这件事首先反映出一点：现在整个市场买家缺乏基本的收藏知识，在老时代的琉璃厂看到的能被称为赝品的至少还是具有一些艺术性的，可贱价买来装饰房屋。如今的假画水平很低，毫无艺术性可言，但是一些买家连这样的赝品（低级伪造物）都不能识别。以《人体---蒋碧薇女士》这幅油画为例，买家在买之前至少应该了解一下，徐悲鸿的油画是从法国学来的，他是什么风格、什么材质？而五十年代的油画是学习苏联的油画，借鉴他们的风格。这两者无论从风格到材质区别都很大。另外，对比蒋碧薇的照片，再看看那幅画，大家闺秀的蒋女士哪能是那样的北方女子身材。缺乏基本常识，花重金买下，也只是出于对虚名的迷信。
另外，由于两家的关系，伯阳兄我也认识。这件事情虽然媒体报道是经过后人鉴定，但在报道中并没有哪家媒体去真正落实清楚就直接报道了。如果这幅画是以他的签字为证据，那么这里面需要核实几个问题。第一，最好对他有个采访，采访要详细记录证明是不是他本人亲笔写的，在什么情况下写的，这是人证；第二，他在鉴定时判断的学术根据。此外，鉴定油画很方便又可靠的科技方法是，化验一下“徐氏油画”的颜料里有没有10位油研班学员颜料的化学成分，这早已在欧美应用了，也并非高科技。
必须提一下，在鉴定行业，画家未必都是鉴定家，他必须具备有相当的鉴定知识，鉴定和画画是有关系的两码事，更何况画家的后代，这需要看每个人自己的经历。有的名家后代，不是干这一行并且离艺术很远，让他们鉴定除非在特殊情况下，例如：他曾亲眼看过创作过程，或者留有并非电脑合成的，画画时候真实的黑白照片，否则很难以“后人”身份作为鉴定真伪的保证；此外，有的名家去世时后人年龄尚小，他没有得到前辈的亲授，也没有受过相对系统、全面的艺术教育或者文化知识教育，他们同样也缺乏鉴定资格。鉴定家并非世袭制，并不讲究皇家似的血脉遗传，鉴定的资质是在特殊的文化环境氛围和特殊的文化经历中间形成的。如今真正又真诚的鉴定家太稀缺了！
以白石为例，没有调查研究，就没有发言权
镜：有人说齐白石就是那种多给点钱就在画面上多添点内容或颜色的画家，而且称齐白石这样的商品画匠能成为“大师”是对真正艺术家的不公平，也谈不上促进艺术的发展。
李：什么样的画家算是“真正艺术家”，在此暂且不论。但是，这样评论白石老人，说明他对于白石老人太缺乏理解、太缺乏调查研究。对一个画家不管你提出怎样倾向的看法，都要拿出根据来。毛主席讲的话现在大家都很少引用了，但是他有这么一段话始终是对的：“没有调查研究啊，你没有发言权！”凡是没有调查研究的只言片语，贸然说出便是片面之词。实际上白石老人和许多以卖画为生的画家，都是有言在先的，你要我多画点东西，我的笔单就得算高些。比如这张画三尺，笔单就按三尺画钱算，但要他画的题材是贝叶草虫，付出的劳动量大，贝叶算一尺画钱，草虫算一尺画钱，那么这张画就按五尺画来算。毕竟是靠卖画为生，并且养活南北几十口人吃饭。其实他的画卖的并不贵，所以在某些付出劳动多的画上多加点润格，就像一座房子，粗装修跟精装修的价格也是不一样的，是一个道理。白石老人是劳动人民出身，自称是砚田耕牛，只不过把犁耙改成了毛笔。根据自己的劳动定自己的润格而已。这是完全三合：合理、合法、合情。艺术创作的目的是为了养家糊口还是有感而发、陶冶情操？我认为两方面都是要兼顾的。鲁迅先生曾经讲过一段话“如果有人总是说金钱如何俗之可恶，你不要跟他辩论，只需伸出两根手指摁摁他的胃，大概还有尚未消化完的鱼肉，对这种人需要关他三天，饿他三天之后，再来论这个道理”。正所谓天下最俗莫过于花钱、吃饭，但无俗无以养雅。如果穷得连饭都吃不起，家也养不了，那就只能像陶渊明的诗中所说“饥来驱我去，不知竟何知”了。列宁也曾说过“即使是最优秀的音乐对于那些饥肠辘辘的人来说也没有什么欣赏价值”。卖画并不为过、不为俗。不能认为拿出作品卖钱好像就降低了品格。即使现在有些画就是奔着市场去的，就为市场而创作，这些人在能够满足养家糊口的同时也做了大量的艺术实践，事物应该向积极的方面看。更何况白石老人的家人在其去世后根据大师生前遗嘱，已将遗作遗物捐献给北京画院，捐献给社会了，这正是高尚人格精神的体现。
关于称谓的定位，绘画拥有一定成就之后，大家公认觉得画得不错，有自己的风格，这叫做画家；画到相当程度之后，大家认为他不是一般的画家便成了大家；影响较广、成就较高的画家可称为著名画家。中国绘画发展到一定高度产生禅宗艺术，而“大师”这个称谓原本是来自于禅宗文化，大字添一横是天，减一横是人，正所谓“大师”者，乃沟通天人之际者也，有这种文化修养水平的人才能称为大师！生前最好不要自称大师，活享谥号，在追求名誉上也太超前消费了，活着便开始享受自己死后的谥号。画家在世的时候，“先生”只是一种尊称，其实未必一定能当谁的先生。
严格来说，某某画家往往去世之后，或者再过几十年以后才跟世俗利害没有了关系，才是非常客观、纯粹地考察他的艺术本身的时候。到那时跟同时期的画家在历史坐标上进行比较，最终认定其成就，在这个时期属于难得的具有典型代表性的画家，可称为大师。大师不能自称，也不能自封，而是根据他实际上对社会的影响而判定的。称为“创宗立派的大师”，白石老人是够格了。白石老人生前看到地砖上有一块水渍，他觉得很像一只鸟儿便马上蒙上纸，在上面进行勾画，显然这并不是什么完成型的艺术品，但是能够看出来他力图处处发现美、追求美的用心。返而纵观现今社会中，下真功夫做学问的太少了。“大师”二字总被有些人滥用，“著名”“国际著名”“大师”“巨匠”如今车载斗量，联袂遮天！可是问及周围竟无人知晓，只怪大众和我本人独陋寡闻矣！。观古今，被社会公认的国际戏剧大师之一的梅兰芳，这个大师称呼是大家给的，不是他自称的，他也从来没有说过“我梅大师来了”。即使是人家称呼他，他也不敢接，最多称为“梅老板”“梅博士”。那个时候人们对于称谓非常讲究尺度和礼仪，这个尺度和礼仪包含两层含义，一个是道理的理，评价如何得讲出个理来，要有尺度；一个是礼仪的礼，表示对人家的尊敬，这也可以从侧面反映出那个时代人心的不浮躁。真正的文化人并不重视称谓的高低。白石老人生前从未说过自己是大师，最高自称鲁班爷门下，“大匠之门”“木居士”或“三百石印富翁”，以自己的金石艺术成绩为富，真如古人所云“腹有学识为富，无求于权势为贵”，很是谦虚，也很自尊自豪！他就是真正艺术家的典范--可以千秋垂范的巨匠！。
